清代泰顺知县梅庚批驳吃这种野生动物,它有仙鸟风姿,性情耿介
陈能雄/文
当非典、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之时,人们对病毒源深挖深究,普遍说法是来自野生动物身上。不知不觉中,人类对大自然产生莫名的敬畏感,开始反省猎食野生动物的过失。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或许隐隐中是大自然的一种警示。疫情过后,人们是否应该改变吃野味的习惯?自觉远离野味,这还得从思想上提高爱护野生动物的意识,提倡人与自然和谐共生。
据记载,古时泰顺有把野生白鹇(xián)制成腊肉的习俗,对此,清代泰顺知县梅庚作诗批驳。受时代局限,梅庚没有病毒这个概念,只是出于恻隐之心和对白鹇喜爱之情。且来看看古代泰顺人是如何看待白鹇这些野生动物的。
诗人画家所喜爱的白鹇
相信很多泰顺人,都记得小时候在山林中行走时,忽然看到受惊的禽鸟“嗖嗖嗖”地钻入灌木丛中,或者扑棱棱地飞到几十米外。同伴们高呼:“看,地鸟!”这种呼为“地鸟”的禽鸟外形似鸡,又叫“山鸡”,它体型偏重,即使受到惊吓逃窜,也飞得不远。
近年,重走儿时玩过的山路,依旧是鸟语花香,但已经不易看到雉鸡的身影。这不免让人浮起一丝惆怅,既是留恋回不去的童年,也是怜惜这些漂亮鲜丽的生灵。
雉鸡的羽毛绚美华丽,尤其是尾羽细长,当它们振翼而飞时,宛若一只飞翔的“凤凰”。在泰顺民间传说中,黄腹角雉、白鹇、凤凰、喜鹊等禽鸟一同生活于王母娘娘的百鸟园中。黄腹角雉美丽高贵,被王母娘娘封为“鸟王”。黄腹角雉与白鹇同属雉科动物,走得很近,喜鹊心生妒意,散布流言蜚语。由此,黄腹角雉和白鹇被王母娘娘贬下凡间,凤凰取而代之成为鸟王。
黄腹角雉、白鹇虽然沦为凡鸟,但仙鸟的气质还在。尤其是白鹇纯洁优雅,雄性白鹇身长一米左右,上身羽毛洁白如雪,犹如白色披风,它因体态优美娴静,有了一个“白鹇”的美丽名字。雍正《泰顺县志》、清末《分疆录》都有记载白鹇,可见它是古时泰顺分布较广的禽鸟。
历来白鹇受到文人墨客的喜爱,唐代诗仙李白见黄山胡公有两只白鹇,“请以双白璧,买君双白鹇”,以诗来交换白鹇;明代画家徐文长自号“白鹇山人”,“王孙好法书,笼以易吾字”,有人投其所好,送来白鹇求取字画。
白鹇是画中瑞鸟,明代吕纪有《牡丹白鹇图》、汪肇画过《柳禽白鹇图》;它是高贵的象征,明清两朝五品文官的官服上绣有白鹇。
曾镛期望“青山随白鹇”
白鹇是群居动物,白天一同下地觅食,夜晚一起上枝栖息,就像世间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它们性情耿介清高,有文人士大夫之风,它们娴雅悠闲的姿态,更是一种生活境界,清代泰顺罗阳学者曾镛曾发出“青山随白鹇”的心声。年轻时的曾镛为了功名事业四处奔波,与妻子家人聚少离多。到四十多岁时,他越来越珍视亲情,多次想“归与孺人(妻子)事田圃”,白首相依。
嘉庆丙辰年(),曾镛的妻子陈氏身染重病,之前一直随他游学的儿子曾璜在家照顾母亲。他一颗心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千里之外的泰顺老家,无奈音书不通,不知妻子近况如何。在由嘉兴去往杭州的途中,曾镛看到一只失群的海鸟叫声凄厉,在云空中来回盘旋,无枝可依。他蓦然发觉自己就如这只海鸟,吟了一首诗:
惊风飘海鸟,黑夜入云间。
群失追飞急,天高择木艰。
回盘鸣欲下,倏折之还。
安得幽栖宇,青山随白鹇。
不求候鸟之万里征程,但愿如白鹇一样群栖于一林。曾镛厌倦了漂泊异乡的日子,他多希望与家人团聚,安稳地住在同一屋檐下,男耕女织,就像白鹇一样过着悠闲自在、团圆和美的生活。在他的眼里,白鹇宁静娴雅,梳着洁白的羽毛,迈着优雅的步子,把生活过成了艺术。
曾镛一直保持着爱护小动物的童心,在江西豫章臬署之时,为了保护两只羽毛脏乱的病鹤而呵斥厨子;他有一只养了十几年的白鹅,亲昵地叫它“子鹅”。想来,他诗中的“青山随白鹇”不仅是一种人生向往,还希望结庐山中,与白鹇结为友邻,聆听它们的鸣声,欣赏它们的舞姿。
白鹇泰顺知县批驳吃野生白鹇
曾镛心中幻想的白鹇的幸福生活,是建立在没有杀戮的祥和环境里。现实中的白鹇过得并不悠闲安乐,要直面丛林间弱肉强食的法则,还面临着人类猎杀的危险,清代泰顺知县梅庚就目睹了白鹇苦难的一面。
康熙年间,黄山画派代表人物梅庚来泰顺任知县,公暇之余,寄情山水,他自号“听山居士”,静聆泰顺的山水之音,尤其爱听婉转的鸟声。“高枕潺湲过,一声啼竹鸡”,梅庚乘舟渡溪,那湍急响亮的水声,没有掩盖一声清亮的竹鸡叫鸣声,也没遮掩梅庚听到鸣声时的喜悦之情。
比之曾镛,梅庚对白鹇的喜爱多了一份画家的感情。他欣赏过很多宫廷画家笔下的锦鸡,包括这美丽的白鹇。他脑海中的白鹇是画卷中唯美动人的模样,是山林间优雅温顺的仙鸟,不愿也不忍想象它会成为锅中的肉。
可是,梅庚发现泰顺民间有个习俗:有些人把山林中捕杀的野生白鹇风干制成腊肉,装在竹筐里馈赠给亲朋好友。梅庚心生哀怜,写了一首五绝《白鹇》:
怪汝何鲜洁,人何不汝怜?
忍将备筐筥,而使伴腥羶。
他亲切地称白鹇为“汝”,似乎是对着多年的老友诉说着悲悯怜爱之语。只怪白鹇你羽毛长得太过光洁漂亮,才会那么吸引人。可是,人们为何不懂得怜惜你呢?怎忍将你杀害,风干为腊肉,让你洁白无瑕的身子混在腥羶之味中。
当时的社会没有多少保护动物的意识,再则清初的泰顺几经战乱,百姓生活贫苦,梅庚纵有爱护白鹇之心,也不能明令禁止人们捕杀白鹇等野生动物。他只能通过一首诗来表达悼惜之情,来批驳吃白鹇的行径。确切地说,这也是他呼吁爱护白鹇的一种方式,他会劝说身边人爱护这些山林禽鸟,斥责赠送腊味白鹇的门生。
古时“六贽”中唯有雉鸡是野生
个别人捕杀野生动物已是伤害,可怕的是吃野味成为一种习俗。其实,古代很多地方都有把白鹇等雉鸡制成腊肉的习俗,泰顺学者曾镛在一篇《昏贽雁说》中提到古人所送的“六贽”中就包含腊味雉鸡。
曾镛说,古时男方以大雁为聘礼向女方提亲,是因“雁去来有候”,大雁守时守信,且配偶固定,情比金坚,正如金代词人元好问在《摸鱼儿·雁丘词》中所描写的那样,当一只大雁死去,另一只会殉情。这个叫“奠雁礼”的婚俗,寄托着人们对婚姻忠诚的美好寓意,在祝福一对新郎新娘的同时,却伤害了一对大雁,已然与婚俗的初衷相违。
后来,因野生大雁较难获得,人们改用家养的鹅来代替。《周礼·春宫·大宗伯》中言:“以禽作六挚,以等诸臣……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各个阶层的人进献各自的礼物,曾镛认为羔、雁(鹅代替)、鹜(鸭子)、鸡都是家畜,“惟雉非家畜”,只有士人所执的雉鸡是野生动物。
曾镛提到雉鸡时又说:“性且介,难必生,全其羽而腊之,文采自若也。故《虞书》特表之曰:‘一死贽’。”雉鸡是耿介之鸟,很难家养,士大夫取其“守介而死”的气节,保留其完整的羽毛风干制成腊肉,羽毛光鲜如初,这就是士人所执的“死贽”,即死的雉鸡。
李白在《赠黄山胡公求白鹇》中说:“此鸟耿介,尤难畜之。”白鹇与大多数雉鸡一样正直耿介,也许清代泰顺民间风干白鹇的习俗就是源于周礼中六贽的习俗。白鹇还有忠义的品质,被誉为“义鸟”,宋军在崖山海战中兵败,陆秀夫背负少帝赵昺投海自尽,十万军民追随跳海殉国。传说赵昺喂养的一只白鹇见此情景悲鸣不已,不停地撞击笼子,连着鸟笼一起坠入大海殉节,在这一刻,能说白鹇不是通人性的忠义之鸟吗?
大雁情比金坚,成为婚姻习俗中的一种聘礼;白鹇性情耿介,成为象征士大夫高尚节操的牺牲品。野生动物身上的好品质,反而引来杀身之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人们祈愿爱情坚贞如一时,不该去伤害一对比翼双飞的大雁。既然忠直耿介是人们所追求的品质,又怎能去捕杀拥有这种气节的白鹇?
结语
因为捕杀,泰顺山林间的雉鸡变少,也因一次捕杀唤醒泰顺人保护黄腹角雉等野生动物的意识。年,生物学教授诸葛阳来泰顺乌岩岭考察野生动物,林场的工作人员打了一点野味招待他。诸葛阳敏锐地认出工作人员手中拎的“山鸡”是黄腹角雉,是濒临灭绝的“鸟中大熊猫”。从此,乌岩岭自然保护区开始悉心保护黄腹角雉,白鹇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也在这里安然繁衍。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越来越强,比如婚俗中的“奠雁礼”,由野生大雁改为家鹅,又由家鹅改为用木刻大雁代替,这些习俗日渐人性化。移风易俗,不仅要改变旧的陋习,还应改掉某些吃野生动物的习俗。即使不讲求保护动物的博爱之情,单从远离未知病毒、守护家人健康安全来说,人们也应拒绝野味。
(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