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大名誉校长周光召在学校师生座谈会上的讲话
4月27日上午，原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原中国科协主席，我校名誉校长周光召来我校视察指导工作。在师生座谈会上，周光召同志听取了学校工作的汇报和师生代表的发言，并就现代大学和青年学生如何增强使命感，以及如何继承与弘扬科大精神，加强科学教育与人文教育的结合等，作了重要讲话。中心根据录音作了整理，现将周光召名誉校长的讲话予以刊发，以飨读者。——编者
中国科大名誉校长周光召在学校师生座谈会上的讲话
（2007年4月27日，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听了几位校领导的介绍和大家的发言，我对科大取得的成绩和进步感到欣慰，借此机会，我向科大校领导和全校师生员工表示敬意！
科大有不少学科走在全国的前列，有的步入了世界先进水平，多项科研成果入选中国十大科技。对于科大取得的成绩，几位校领导刚才已经介绍得非常清楚了，我在这里就不再重复。刚才，那位同学和郭光灿教授在发言时提出一些问题，我想很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就此，我讲一点自己的看法。
第一，我同意刚才那位同学提出的要在科大加强人文教育的观点。这里，我首先讲一个故事。今年是半导体芯片发现60周年、超导理论发现50周年。其中最著名的科学家就是巴丁，他是唯一在同一领域两次获得过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巴丁是威斯康星大学毕业的。威斯康星大学在美国中部，与合肥在中国的位置差不多。它旁边有一个大湖，有通过运输和周围连接的优势。中国科大也可以通过长江与周围省份相连，地域上也有自己一定的特点。在上个世纪初的时候，美国发达的地区是在东部，主要在波士顿周围，当时美国最出名的大学都是沿着东部海岸线的一批大学，比如哈佛、MIT。威斯康星大学当时也只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与咱们的科大差不多，在美国还不如科大今天在中国的名气大。但威斯康星大学培养了好几个诺贝尔奖获得者，仅在物理学上除了巴丁，还有别的人。威斯康星大学那时也处于创业的关键时期，就像科大在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一样。但那个时期，它的几任校长和院长由于推动了威斯康星州的经济社会发展以及当代大学理念的进步，影响了整个美国！当时，美国正处于大发展时期，社会的贫富差距加大，有很多的垄断资本，比如铁路就是垄断的，可以赚很多的钱。那时候，一些商人不愿意把部分钱捐给社会，回馈社会，那时商人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怕露富的。社会状况在某种程度上与我国进入市场经济时期类似。那时威斯康星有一位校长，他领导了一场进步运动，后来人们称为“Wisconsin Idea”。他主要是想通过教育、科研，改善整个威斯康星州的落后面貌，为社会服务。他动员一部分人去改善农业，当时农业的食品卫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他通过大学的技术、工程专业与经济、社会发展开展密切联系；他还组织法学院的一些人进入法院，推动制定一些法律，以改变社会不公的现象。这个进步运动不仅在威斯康星州产生了很大影响，而且在全美国也逐步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以致于在威斯康星州工作的一些人当时被选入美国的议会，到华盛顿去发挥作用。
这些，我是随便看到的，也是临时想到的，不一定确切。这位同学，你是学科学传播专业的，是大三年级，你可以联系一些同学，在上查查，把这个问题搞清楚。让我们全体同学都知道，即便是美国这样发达的国家，历史上许多重大、有意义的事情，也是通过大家的努力得来的，也往往不是在条件最好的地方和学校发生的。所以，要有一批具有使命感的人，他们不是依赖社会为自己创造更好的条件，而是要依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个社会，使得各方面条件逐步变好。你们记录科大精神的片子做得很好，但你们一定要有种使命感，怎么样通过你们的努力，来改变中国社会上今天还存在的一些问题，来提高学校在中国社会进步过程中的作用。这是科大的领导和师生值得思考的问题。
中国正面临着一个关键时期。要真正实现四个现代化，中国还面临着很多的社会问题，从经济发展缺乏核心创新能力，到环境上出现了很多的问题，到社会的贫富不均，这些实际问题要通过中国一代代的青年，通过学校老师教育成长起来的青年们，通过他们十年、二十年不断的努力去改变，这是个很大的挑战，但也给我们的师生提供了一个发挥作用的平台和机遇。如果把这些问题都想清楚了，努力实践了，就能使这个学校成为很有特色、很有贡献的学校。科大已有很多的特色，但还要针对中国社会和世界科技发展状况来确定自己的定位和目标，找出更清楚的奋斗方向。没必要太多关注排名第三还是第五的变化，而是要成为在中国振兴崛起的过程中，成为在历史上留下一笔丰富遗产的一所知名大学。
第二，刚才郭光灿教授提到要继承和发扬科大精神，这也是一个重要问题。从事科学研究特别是基础科学研究，主要是认识世界各种物质结构或运动规律，不应该带有任何功利的思想。只有这样，才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科学研究中去，才能做出成绩，这点是毫无疑问的。急于求成，弄虚作假，把功利的目标放到某种重要的位置，这样不仅不能发展科学，而且败坏整个学校的声誉，使得学生也会迷失方向。我非常同意郭老师的观点。当然，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是说，今天世界发展的非常迅速，而这种发展依靠科学来推动，不仅是自然科学，也包括社会科学。如果从事科学研究，特别是有应用前景的，若不能很好地结合中国实际进行研究，若不能很快地把成果应用到社会发展过程中去，就不能提高中国的整体竞争力，也不可能推动中国的崛起。这两个方面都需要我们很好地把握。昨天，我去看了科大讯飞，他们已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模式，能较好地把研究与应用两者结合起来。他们的研究部门，从社会需求出发，完全根据技术发展的规律和前沿进行研究，而公司则把研究成果迅速实现产业化。他们很有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上规模的、在世界上有影响的语音企业，来振兴国民经济，特别是为安徽地方经济建设做出较大的贡献。
在美国的一些城市，如西雅图有微软、波音，中部有可口可乐，能带动整个国家经济的发展。中国现在特别需要一些以科技为基础的大型产业。这些产业不能都靠学校直接来做，但要有学校的技术、成果和人才的支持。美国一些学校做得很好，如斯坦福大学。Google就是斯坦福的学生做起来的，不到十年就成为世界上第一位有影响的大产业，如果在中国科大出现一个类似Google的企业，科大在中国的地位和影响，就远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即便有Google这样的例子，但斯坦福教育学生也不全从功利出发，它要求必须对这个科学技术本身有全新的进取。有了成果，它又可以很快结合社会的风险基金，精心研究不断发展壮大。这样，在两个方面都把握好，我想这是中国今天发展的关键，哪一方面放松了都会出问题。
科大在确定发展方向时，应该研究你们的战略、你们的*策和学生的要求，研究怎样才能够把这些方面做到中国最好，那么，你们就不仅在科学研究上能够得到更多更高的奖励，而且能够在推动中国经济、社会和国防建设等方面做出许多更加重要的实际贡献。这样，科大在中国就是无可替代的，就是一个带头羊。
第三，教育一定要做到以人为本。刚才传杰讲，由于大环境影响，科大的教学质量和学风，与80年代初比，也有所下降，只是退后的程度比别的学校要小些。我想，教育成功的关键要看是不是真正以人为本了。我们学校教育的最终目的，是出人才、出成果，而这个人才不应该是个片面的人。我承认有些非常特殊的人，由于个性的关系，比较片面，甚至古怪，有很多怪脾气，甚至有个别诺贝尔奖获得者的人品也不是很好，这种情况是有的，我们应该允许。但对大多数学生来说，他们是要到社会上去发挥作用的。刚才，生命科学学院牛院长介绍他们的做法，说除了重视PI的作用之外，还更强调团队精神，特别强调TI（就是Team Innovation）,我想这是非常好、非常重要的。现在，任何一件事情都需要一个团队，科学上的一项发明或重大应用能够形成产业，没有一个很强的团队是做不到的。像过去爱因斯坦的时代基本已经过去了。无论哪个学科都需要很多仪器设备，即便做纯理论的，也离不开与很多人合作，巴丁之所以两次获得诺贝尔奖，就是由于他的团队精神相当好。第一次获奖是他与从事实验的布拉顿密切合作，发明了晶体管。第二次是因为提出了著名的BCS理论，搞固体的他找来了几个学场论、基本粒子的研究生、博士后，一起合作，真正进行了跨学科的共同研究。在研究半导体晶体管的过程中，肖克莱原来有些好的想法，可是不成功，后来自己单干了。由于他曾是学科组组长，也分享了诺贝尔奖。但是，后人对他一直有议论，科学史学家对肖克莱采取的都是一种批评的态度，承认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但人品不太好，没法合作共事。譬如，他曾公开宣布，自己的子女不太聪明，是由于他太太的基因不如他的好，最后他又去搞什么人种问题研究。这就说明，尽管一个人聪明，如果没有团队精神，完全从自己的私利出发，是不容易做出大成就的。即使成功了，也难得到他人尊重。
培养学生一定要以人为本，对他们要有人文精神的教育。除了科学要学得好以外，还要学会关心他人，关心社会，因为将来他要和很多人合作，为社会服务，而且在工作中还会遇到很多困难和挫折，怎样去克服，这些都要有一种人文精神。团队精神是人文精神的一部分，要拥有团队精神，既要自尊自爱，更要尊重别人，团结别人，宽容他人，善待他人。同时，科学精神应与人文精神相结合，科学精神要求求真务实。现在社会上讲人文精神就是领导怎样关心群众，当然这很重要，因为，现在很多领导脱离了群众。刚才在路上，传杰对我说了阮图南教授不幸去世后，许多同学老师都发自内心地悼念他。十几年前，我和阮教授曾有过合作，他是个非常好的老师，的确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当前，在学校，老师能够获得这么多同学发自内心的爱戴，已经很难得了！这是值得表彰的。这就告诉我们，作为领导和老师，必须把关心学生的成长，作为他在教育工作岗位上发自内心的追求，如果谁真做到了，最终同学们是会发自内心的记得他、感念他的。
人文精神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对每个人来说，首先要把自己看作是一个真正的人，有人格自尊，做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种人文精神，它源于中国传统文化。可是现在很多人为了钱，不顾自己的人格和自尊，已经没有自尊和人格了，这是当今社会非常严重的问题，很不幸！这种现象已经侵入某些学校，某些学校的极少数教师出现了弄虚作假，欺上瞒下，这就是丧失人格、丢失诚信的一种表现。我们应该让每位师生都要有很强的自尊心，能够自强自立，在任何困难或利诱面前都不低头，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造那些丑劣的现象。这样的学生到社会上就能维持社会的公平、正义，就能够改变社会上的不正之风。现在，社会上出现很多不正之风，官员中出现了许多腐败。其实，这些人中，他们很多也是大学毕业的。他们完全失去了做人的自尊，情愿去贪污腐化。从这个侧面，也说明我们的教育不能光注重自然科学知识的传授，要注重加强人文精神的培育。
今天就讲这些，谢谢大家！